□ 記者 文麗娟
□ 實習生 高紫琦
近日，馴狗師潘宏在直播給網紅狗“艾特”洗澡時，意外導致其身亡一事引發社會廣泛關注。“艾特”是一只即將滿7歲、在網絡上有不小知名度的阿拉斯加犬，因有傷人“劣跡”被主人送到潘宏處進行“改造”。
網傳的直播切片顯示，潘宏給“艾特”洗澡時，為防止其傷人，他和助手先后用尼龍綁帶、膠布綁上了它的嘴，“艾特”表現出強烈的抗拒，但潘宏團隊仍強行按住繼續給它洗澡。最后澡沒洗完，“艾特”就死亡了，潘宏的直播也隨即中斷。
一石激起千層浪。潘宏及其團隊究竟是在馴狗還是虐狗引發網絡爭議，“同行稱潘宏馴狗方式太粗暴”等相關話題沖上熱搜榜。
“只需200元就能辦理寵物馴導師資格證”“送狗狗去訓練營，回來時傷痕累累”……《法治日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當下馴狗市場可謂亂象叢生，從對寵物狗的實操訓練，到馴狗師的培訓環節，違規操作、虛假宣傳等問題涌現，亟待規范整治。
網紅馴狗被指虐狗
1月19日，潘宏帶著“艾特”去寵物店洗澡并全程直播，當時觀看直播的人數超490萬。被綁住嘴巴的“艾特”在洗澡時，不斷掙扎并喘著粗氣，但潘宏沒有因此而停止。隨后，“艾特”出現眼睛發白、嘴角流血等異常癥狀，不久便暈倒不動。
當晚，潘宏發文致歉稱，“艾特”由于年齡較大，加上之前已經暈倒過兩次，這次洗澡又全程生氣，引發心臟問題去世。他否認拿給“艾特”洗澡蹭流量，稱全程未打PK、未要禮物、未賣貨。但許多網友質疑其在洗澡時操作不當，綁嘴導致“艾特”呼吸困難無法散熱，從而引發心臟問題。
獸醫師胡班穎1月20日發布視頻稱，“艾特”是窒息死亡，與其年紀或有沒有病無關。
“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隨著蒸汽增加，含氧量自然而然會下降，導致血液循環加速、呼吸加速。狗在緊張害怕的情況下，機體二氧化碳的產量會增加，對氧氣的需求也會大量增加，所以需要快速的呼吸來排出二氧化碳、攝入大量氧氣，這種情況下綁上嘴很痛苦。”胡班穎說。
還有業內人士稱，洗澡期間把嘴巴綁住，對狗的健康絕對有影響，阿拉斯加犬需要大量散熱，它們在雪地挖個洞都會睡得很舒服，奔跑十幾個小時后躺在雪地上睡也不會覺得冷。對“艾特”來說，嘴被綁上、沒有任何散熱渠道，還被熱水、高溫包圍，再加上原來受過多次身體傷害，極容易暴斃。
記者查看潘宏社交平臺賬號之一“潘宏愛玩狗”發現，其粉絲量達1666.9萬，賬號內容從2024年初開始主要以馴狗為主。在視頻作品中，潘宏會以“火龍果”(用棍子把狗打的滿嘴血)“窩心餃”(跳起來用腳踹狗)等方式訓練問題惡犬，他的直播也曾因“扣嗓子眼”“上點壓力”“拿皮帶”等詞語，被頻繁舉報“虐狗”而暫停。
高價培訓效果不佳
“千萬粉絲馴狗師致狗死亡”事件引發社會廣泛關注，也將背后的寵物學校和馴狗市場暴露在公眾視野。
1月23日，記者在某社交平臺上搜索“寵物學校”“馴狗”“狗狗學校”等關鍵詞發現，相關帖子有數千篇。
“狗狗在家亂咬家具、頻繁吠叫、隨地大小便，這些行為讓我頭疼不已，希望寵物學校的專業馴導師幫狗狗改正”“別人家的寶子會聽從各種指令、表演小才藝，也渴望自家寶子能掌握一些技能”……記者注意到，寵物主送寵物狗去寵物學校上學的原因類似——自己管不好，寄希望于專業的“老師”。
那么把狗狗送去寵物學校，它們能學到什么呢？
記者查閱多家寵物學校開設的課程發現，大多數寵物學校將業務核心聚焦于“糾正習慣”。諸如狗狗常見的護食行為，進食時對靠近的人或動物充滿警惕、發出低吼聲，學校會通過專業手段重塑其進食認知，讓它安心進食；面對愛打架的狗狗，利用社會化訓練，引導它們和平共處；針對亂咬東西的問題，找出咬物誘因，培養其正確的啃咬習慣；解決隨地大小便困擾，借助定點誘導訓練，使狗狗養成良好排泄習慣；對于爆沖現象，采用隨行訓練，讓狗狗學會緊跟主人步伐，而非出門就失控狂奔。
與此同時，寵物學校還兼顧“技能訓練”，比如訓練狗狗接飛盤，鍛煉其敏捷性與反應速度；還有提籃子訓練，讓狗狗可以乖巧地幫主人叼著小物件等。
這些寵物訓練課程價格不菲，少則數千元，多則上萬元。記者了解到，目前線下的寵物訓練模式大多采用寄養制。訓練期間，狗狗會被寄養在寵物訓練基地，訓練時長一般設定在1個月至3個月。在此期間，寵物主可以前往訓練基地看望。
上海某寵物訓練基地相關負責人說，其寵物訓練以項目內容收費：初級行為糾正+家庭服從科目，訓練周期1個月，4800元；室內定點大小便，訓練周期1.5個月，6900元；中級科目訓練+才藝科目，訓練周期2個月，8999元。
“每只狗的情況不一樣，要根據具體情況定制訓練計劃。對于入校的要求是狗狗必須打好三針疫苗，身體抗體比較高，上學年齡最好控制在3個月到6歲之間。”該負責人說。
“上完學”的狗狗怎么樣了？記者采訪多名寵物主得知，有時結果不盡如人意。
家住北京市朝陽區的李先生養了一只金毛犬“多多”，今年2歲。去年5月，多多突然變得愛撲人，還會趁人不注意叼走桌上的東西。李先生思索再三后，決定把多多送去寵物學校。經仔細擇校，他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網上評價不錯的寵物訓練學校，培訓為期35天，內容涵蓋糾正撲人習慣、召回、站立、躺下、打滾等，總共花費6500元。
35天后，多多“學成歸來”。可李先生發現，回到家的多多跟在學校時的表現相比，好像“換了只狗”。“就只記得站立、躺下、等待、打滾這幾個動作，召回根本不聽使喚，撲人的毛病也沒見好多少。回來第4天，它又在家大鬧一場，差點把客人撲倒。”
還有的狗狗被主人送去寵物學校后挨了打，回來時“性情大變”。
家住廣東的孫女士養了一只活潑好動的邊牧犬“閃電”，因經常橫沖直撞、扯壞家具，她花8000元將“閃電”送去寵物學校，培訓時長2個月。去學校時，孫女士特意叮囑工作人員，自家狗狗比較敏感，訓練時千萬別打，工作人員滿口答應。可有一次她提前去學校看望“閃電”，卻看見馴狗師正用細棍對著沒有完成指令的它抽打。“閃電”蜷縮在角落，眼中滿是恐懼與無助。孫女士當場與馴狗師理論，對方卻辯稱這是正常的訓練手段，能讓狗狗更快學會。
孫女士再次明確表示不希望“閃電”挨打。馴狗師也當場承諾不再打狗。可培訓結束后，“閃電”回到家，孫女士發現它變得異常膽小，原本靈動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對人對物都畏畏縮縮，那些該學會的技能也沒掌握幾個。“心疼‘閃電’遭受的皮肉之苦，8000元學費花得也太冤了。”孫女士懊惱道。
200元就能買資格證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場。隨著寵物主對狗狗行為規范、技能訓練等方面的需求持續增長，目前馴狗師已成為寵物市場中備受矚目的新興職業。
記者調查發現，一些寵物學校的工作人員稱自己是“寵物馴導師”“職業馴犬師”，且持有相應的專業證書。然而，這些證書的發證機構五花八門，有的是某些不知名培訓機構自行印發，有的打著“國際”“權威”的幌子，實則是“李鬼”證書。
記者在某電商平臺以“寵物馴導師”“職業馴犬師”為關鍵詞搜索發現，有不少商家提供辦證服務，價格從幾百元至幾千元不等。
有商家宣稱，其提供的寵物馴導師證書是“國際證書”，售價2280元，“權威認證，全國通用，行業認可，終身有效，下證時間快”。“本店證書是免學、免考，直接獲取證書，一般7個工作日就能拿到證。”該店客服說。
另一個商家則向記者展示了3種版本的寵物馴導師資格證書，報價均為200元。記者注意到，證書的發證單位各不相同，有“中國××研究院教育標準化研究所”“中國××研究院職業人才技能認證中心”，還有“中國××專業人才技能鑒定中心”。
“我們都是真證書，走正規流程拿證的，你隨時可以去官網查詢。”該店客服說，“你只需要發送身份證正面的清晰影像，附上一張2寸電子照片和姓名、聯系方式就行，不需要培訓、考試”。
記者以寵物主身份聯系了兩家寵物學校。兩家都稱自己是正規的寵物培訓學校，培訓人員都有相關從業證書。其中一家學校的培訓人員稱自己有十多年從業經驗，培訓技巧是在某護衛犬俱樂部學的，他坦言自己的馴犬師證書是不久前花1000多元辦的，“很少有人提出要查看證書”。
當記者問及正規培訓人員應該持有哪類證書時，這兩家學校的客服均表示“不太清楚”。
在廣東省從事犬類行為治療與研究的林先生告訴記者，真正的寵物馴導師通常需要經過以下培訓才能上崗：首先是理論知識培訓，包括動物行為學知識、犬類心理學、寵物營養學等；其次是技能培訓，比如基礎服從訓練、行為糾正訓練、特殊技能訓練等，要掌握各種訓練工具的正確使用方法，如牽引繩、項圈、響片等；最后是法律法規知識，如動物保護法、養犬管理規定等，確保自己的訓練行為和業務開展符合法律要求，避免出現法律糾紛。
“但實踐中，一些人買個證就上崗了，邊學邊干。”林先生說。
湖南高新律師事務所律師吳茜指出，買賣證書損害國家機關的信譽及正常的管理活動，破壞社會管理秩序。實踐中，有一些人花錢購買培訓證書，證書落款為國家機關，涉嫌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情節嚴重的涉嫌犯罪。
多管齊下規范治理
在吳茜看來，治理馴狗市場亂象需要多方面共同努力。首先是完善法律法規與監管體系，相關部門應制定專門針對寵物訓練行業的法律法規，明確行業規范和標準，包括馴狗機構的設立條件、資質要求、從業人員的資格標準、訓練方法的規范等，使市場治理有法可依。
“相關部門之間應建立協同監管機制，加強對馴狗機構和從業人員的日常監督檢查。定期對馴狗機構的場地設施、師資力量、訓練課程等進行檢查，確保其符合要求。”吳茜說。
林先生的建議是，盡快建立行業準入與退出機制，嚴格執行馴狗機構和從業人員的準入制度，對不符合資質要求的機構和個人堅決不予審批。同時，對于存在違法違規行為或嚴重違反行業規范的機構和個人，建立強制退出機制，吊銷其營業執照和從業資格證書。
“加快制定統一行業標準，由行業協會或相關專業機構牽頭，制定涵蓋馴狗機構的設施設備、人員配置、課程設置、訓練效果評估等方面的統一標準。為馴狗機構提供明確的運營指南，也為消費者提供判斷機構優劣的依據。”林先生說，同時建立完善科學、嚴謹的馴狗師職業資格認證體系，明確認證的條件和流程。認證內容應包括理論知識考試、實踐技能考核以及職業道德評估等，確保認證的權威性和專業性。對通過認證的馴狗師進行定期復審，以保證其專業水平和職業素養的持續提升。
在林先生看來，還可以搭建馴狗行業信息平臺，將馴狗機構的基本信息、資質認證、師資力量、服務項目、收費標準等信息進行公開透明化展示。消費者可以通過平臺查詢機構的信譽評價、歷史業績等，便于選擇合適的馴狗機構。
他進一步建議，運用大數據、區塊鏈等技術手段，對馴狗機構的運營數據、訓練過程等進行實時監測和記錄。通過數據分析及時發現異常情況，為監管部門提供精準的監管依據，提高監管效率。(法治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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