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病”，這是心理學家彭凱平在擔任北京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負責人期間提出的概念，曾經(jīng)引起不小的關注。
不久前，彭凱平在經(jīng)過長期調研和臨床心理咨詢后，又為“空心病”開出了一個既簡單又很難的“藥方”：守住青少年每天8—9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和每天3—4個小時的戶外活動。
但是，對于大學生而言，“空心病”的防治似乎又更復雜。除了保證充分的睡眠和戶外活動，當大學生開啟獨立生活之后，如果只有對學業(yè)成就的單一追求，沒有豐富的精神追求，可能也會陷入“無意義感”的迷茫。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加強大學生心理健康教育、提高大學生心理健康，需要學校和學生共同努力，營造友好型的大學校園文化。
除了學習困難，部分大學生出現(xiàn)“情感聯(lián)結困難”
“每天上課、做實驗、準備考研，沒想到大學生活還這么卷！”“沒想到進了大學后，學習成績還是凡爾賽的重要內容！”……這是筆者在與學生的交流中，聽到他們對大學生活的描述。教育部2023年調查顯示，72.6%的大學生存在中度以上學業(yè)焦慮，其中，“績點焦慮”“保研焦慮”成為學生在調查時反映的高頻詞。
進入大學本身，并不是一個人學業(yè)生涯的終點。不少中學生認為，讀大學后，就可以進入一個相對自由的學習狀態(tài)，但事實上，進入大學后，他們未必能快速適應大學的學習方式，加之接踵而至的公共課、專業(yè)課、英語考試、計算機等級考試、考研競爭及各種課外競賽等，這些更令他們難以招架。
同時，在一些學校，學習成績成為各種評獎評優(yōu)和保研的主要衡量標準，這使很多學生將主要精力聚焦在學業(yè)成績上，相對忽視了實踐能力、溝通能力等個人綜合素養(yǎng)的提升。加之基礎教育階段長期處于應試狀態(tài)下，學生較易形成完美主義傾向，這又使他們更容易陷入焦慮情緒。
近年來，不少高校開啟的績點改革，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對上述問題的回應。2023年底，北京大學率先宣布，從生命科學學院開始試點改革，在專業(yè)核心課、專業(yè)選修課、實驗和實踐類課程的成績評定中實行“等級制”，放棄GPA排名，這被視為大學學業(yè)評價改革的重要一步。2024年9月，清華大學篤實書院與秀鐘書院相繼宣布，在大一年級實行學生首個學期成績不計入GPA的政策，且對獎學金評定、研究生推免不產(chǎn)生影響。此外，華東師范大學、上海科技大學等高校也開始采取等級制的評定方式。
學業(yè)壓力不僅僅來自大學期間的學業(yè)，還包括學生長期以來在“卷文化”影響下與身邊人情感鏈接的缺失。某大學輔導員在與筆者交流時就談到，他的學生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讓他印象深刻——“高中三年，父母和我最主要的情感交流，是月考后他們的嘆息聲”。而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部針對大一新生所做的調查問卷結果顯示，在大一新生最擔心和顧慮的話題中，“人際交友”占比最高，達71%。
事實上，社交不足往往源于基礎教育階段的情感教育缺失。中小學教育通常以學業(yè)成績作為單一評價標準，忽視了教師、家長與學生之間的思想及情感溝通，這使得部分學生進入大學后開始出現(xiàn)“情感聯(lián)結困難”，并進而影響了學生的日常生活。其實，學生長期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與社會的接觸也比較少，結果往往表現(xiàn)為部分大學生對社會問題不太關注，參與公益、志愿服務等社會活動的積極性不足，傾向于“躺平”或“佛系”生活。
實驗室里的創(chuàng)新與荷塘邊的沉思，同等重要
事實上，大學的本質不僅僅是傳授專業(yè)知識，更是全方位培養(yǎng)人，培養(yǎng)更多具備專業(yè)素養(yǎng)、道德情懷、實踐能力和創(chuàng)新意識等綜合能力的人。蔡元培執(zhí)掌北大時，聘請陳獨秀講授新文化，還破格支持梁漱溟等學者主講印度哲學等課程，因為他深知，教育的終極目標是培養(yǎng)“健全人格”。劍橋大學“此地乃啟蒙之所，智識之源”的校訓也意味著，大學從誕生初期，就不僅是專業(yè)訓練場，更是精神的搖籃。
當前，在各類大學排名與學科評估的驅動下，一些大學不自覺地陷入了“重科研、輕育人”的誤區(qū)。這種目標驅動的導向，使得課堂變成了“知識傳送器”，部分教師將自身角色局限于知識傳授者，忽視了對學生思想動態(tài)的關注；在課程設置和評價體系上主要以知識傳授為主，以考試成績、科研成果等量化指標為主；獎學金評定也往往以學業(yè)成績作為唯一標準，學生的社會實踐、道德表現(xiàn)乃至身心健康并沒有得到足夠重視。
正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從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大學育人的長期性和艱巨性。育人是大學的第一要務，也是學校和教師一切工作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在新時代高等教育改革背景下，回答好“培養(yǎng)什么人、怎樣培養(yǎng)人、為誰培養(yǎng)人”這一根本問題，是大學育人的核心命題。
所以，在具體的育人實踐中，蘊含著“術”與“道”的深刻張力。那么，究竟該如何重新平衡二者，回歸大學育人的本質？所謂“術”，是指具體的知識技能與技術創(chuàng)新，是大學教育中直接服務于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部分。而“道”指的是人文精神、哲學思考與價值追求，是大學教育中關乎人類文明與個體成長的部分。在辦學過程中，過度強調“術”，可能導致教育功利化，忽視大學生的全面發(fā)展與價值觀塑造。當下，在全球化與多元文化交織的背景下，大學育人更應該在“術”與“道”之間找到平衡點，既培養(yǎng)具有技術能力的專業(yè)人才，又塑造具有人文情懷的完整人格，讓實驗室里的創(chuàng)新與荷塘邊的沉思同等重要。
用“文化處方”，滋養(yǎng)更多年輕人的心靈世界
大學的育人功能不僅僅體現(xiàn)在教師言傳身教之中，更體現(xiàn)在校園的文化中。
特別是，大學文化育人正展現(xiàn)出獨特的心理療愈價值。尤其是藝術審美活動，成為校園文化建設最重要的內容。有研究顯示，藝術審美活動通過非語言表達釋放情緒壓力，是心理健康干預的有效手段。而且藝術創(chuàng)作能激活右腦情感區(qū)域，疏解情緒，降低皮質醇水平，同時，藝術活動帶來的美學體驗有助于年輕人重塑對困境的解讀視角，培養(yǎng)積極心理品質。目前，全國多所大學的實踐也驗證了這一點。
當學生在校園文化中找到精神歸屬時，其自我認知更加清晰，價值困惑與身份焦慮得以緩解。同時，這種“文化處方”將通過價值引領、情感共鳴與意義建構，為心理健康提供深層支撐。這方面的案例不勝枚舉。比如，在清華大學，連續(xù)八年舉辦校園戲曲節(jié)覆蓋10余萬人次，讓師生可以在校園中欣賞、學習全國各地的傳統(tǒng)戲曲，通過藝術鑒賞啟智潤心；中央美術學院開展“校園公共藝術計劃”，學生可以共同創(chuàng)作“情緒涂鴉墻”，將心理困擾轉化為視覺符號。數(shù)據(jù)顯示，參與學生的情緒識別能力提升55%，人際沖突發(fā)生率下降28%；山東大學開設的中華文化體驗館中，設有古琴研習、茶道實踐等模塊，參與學生每周沉浸式體驗2小時，在體驗周期完成后，心理測評顯示情緒穩(wěn)定性提升25%，社交回避行為減少18%；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圖書館每年開展的科藝大賽，鼓勵師生在科學研究中發(fā)現(xiàn)藝術之美，幾年來，參與師生超過萬人，覆蓋校內外超千萬人次，大賽獲獎作品甚至到國外高校參與展覽……
但是，不少高校目前在對文化資源的投入方面尚有不足，導致文化資源分配不均，難以滿足學生的需求。在一些學校，校園文化活動形式相對單一，缺乏創(chuàng)新，無法吸引學生積極參與，很難真正有效發(fā)揮文化育人的作用。此外校園文化的構成重要部分——教師，對學生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視程度不夠，教師與學生之間的溝通和互動較少，難以及時發(fā)現(xiàn)學生的心理問題，也無法有效引導學生參與文化活動。
要知道，大學校園文化不是刻意的教育設計，而是鼓勵更多年輕人在文化浸潤中自然生長；不是解決問題的“急救包”，而是滋養(yǎng)心靈的營養(yǎng)基石。因此，如何更好地建設校園文化，使之真正發(fā)揮育人的作用，仍然有待大學所有的師生共同投入。清華大學老校長梅貽琦曾說：“學校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校園文化正是這池活水，讓學生在沉浸中獲得生命的滋養(yǎng)。
（作者單位：上海交通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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