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倪思潔 趙廣立 馮麗妃
今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扎實推進優質本科擴容”。在此次全國兩會期間，“大學擴招”成為社會公眾和教育界代表委員們熱議的話題。
3月6日，十四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舉行經濟主題記者會，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主任鄭柵潔表示，持續推動高等教育提質升級，就是推進優質本科擴容，進一步擴大“雙一流”建設高校本科招生規模，去年在優質本科的擴容方面擴招了1.6萬人，今年力爭再增加2萬人。
與此同時，多校發布擴招消息——3月5日，上海交通大學宣布今年擴招150名本科生，重點擴大人工智能、集成電路、生物醫藥等學科領域的招生規模；3月8日，北京大學宣布今年擴招150名本科生，新增計劃將重點圍繞國家戰略急需、基礎學科和新興前沿領域。此外，發布擴招計劃的還有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農業大學、武漢大學、西安交通大學等。
圍繞新一輪大學擴招的原因、可能帶來的影響以及高校需要采取的對策，《中國科學報》采訪了5位有高校管理經驗的代表和委員。
新一輪擴招與考生人數和產業需求變化有關
《中國科學報》：新一輪大學擴招的原因是什么，與此前的大學擴招有何不同？
全國人大代表、中國科學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學校長丁奎嶺：我國高等教育規模從改革開放以來持續擴大。我1981年念大學時，全國在校大學生只有120多萬人。時至今日，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數已超過2.5億，這些人大部分仍活躍在工作崗位上。我國高等教育通過擴招，用幾十年的時間培養了一支龐大且高素質的人才隊伍，這是我國科技創新、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的基石。
以往的擴招多少有一些“以量的增長為主”的影子，而新一輪擴招，我認為是有“質的提高和結構調整”的要求。一方面，這一輪擴招的規模并不大，2025年上海交通大學將增加150個本科招生名額，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將增加的本科招生名額也是這個數；另一方面，我國正在加大對國家急需的青年拔尖人才培養力度，這是助力我國高質量發展、服務教育強國戰略的務實之舉。
全國人大代表、揚州大學黨委書記丁建寧：這一輪優質高校擴容，順應了考生人數和教育發展的趨勢。從江蘇省的情況來看，預計到2039年江蘇戶籍高考生數量將達到頂峰。通過擴容，更多孩子將有機會接受更優質的高等教育。
同時，過去幾年，我國一批戰略性新興產業興起，未來需要加大對人工智能、集成電路、新能源、生物醫藥等領域的人才投入和儲備，以滿足科技創新和產業升級的需求。這一輪優質本科擴容，也是因勢利導、應時而動。
新一輪的擴容不是簡單的擴招或新建高校、校區，而是結構上的調整和精準發力，重點在于“強基”，即加強基礎學科、交叉學科和新興學科的發展與建設。不能適應時代需要的學科可能面臨淘汰，這符合發展規律，實現了新舊動能轉換。
另外，擴容的主體對象集中于“雙一流”高校和部分實力較強的“雙非”院校，強調優質教育資源的提升與優化。這些優質高校可以通過本碩博貫通培養等方式提高人才培養質量。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科學院院士、寧波大學校長蔡榮根：這次擴招的目的是給更多人“上好大學”提供機會。寧波大學是國家“雙一流”建設高校和浙江省首批重點建設高校，今年寧波大學上報的本科生擴招名額與去年相近，約為300個。
全國人大代表、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原校長包信和：這一輪擴招除了“多出人才”外，應該也與馬上要迎來的學生潮有關。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6年我國全年出生人口為1786萬人，達到了一個高峰，我們將在2033年前后達到高等學校學生潮的高峰。目前國內“雙一流”等優質高校的錄取人數占整個學生錄取人數的6%左右，如果不擴招，優質高校的錄取比例會降很多。因此，這一波擴招還是為了讓優質教育惠及百姓。未來，即便是學生潮過去之后，這些高校依然會是學生們向往的，不會出現招不到學生、資源閑置浪費等問題。
擴招未必導致質量下降，高校需做好資源配備
《中國科學報》：目前，清華大學、北京大學、上海交通大學等都已發布擴招信息。擴招會給大學帶來哪些挑戰？優質高校該如何保證教育質量？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工程院院士、浙江大學工學部主任楊華勇：生師比是評估高等教育質量的重要指標之一，用以衡量在校生數與專任教師數的比例。此次擴招對生師比的沖擊呈現結構性、區域性、階段性等特征。熱門專業、中西部高校承受更大壓力，但政策工具箱的豐富性遠超上一次擴招時期。由于教師培養通常需要5~8年甚至更久，因此關鍵問題在于規模擴張即時性與師資培養滯后性之間的矛盾，未來可通過強化產業導師準入、深化預聘制改革等機制創新，來應對這一挑戰。
丁奎嶺：我對頭部高校保持甚至提高教學質量有信心。上海交通大學近3年累計增加招生名額400多個，無論是生源質量還是教學水平都不降反升。人才培養的質量關鍵在于學校如何培養和引導學生，而不是人數。擴招唯一要擔心的，可能是學校的住宿條件。上海交通大學未雨綢繆，新的研究生宿舍已經準備投入使用。
上海交通大學專任教師隊伍規模約4800人（含醫學院），本科生今年擴招后接近5000人，生師比在良性范圍內。值得注意的是，隨著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的快速發展，教師的角色要從知識傳授者轉變為思想引導者、啟發者，幫助學生們建立起發現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體系。這是一個全新挑戰，高校要在這方面做好準備，提供必要的支持與保障。
包信和：本科生擴招，特別是依賴實驗條件的理工科專業擴招，需要配備好硬件條件。比方說，化學專業的學生要做實驗，為了確保實驗安全并使學生得到很好的訓練，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工作臺和通風櫥；有些物理專業的實驗也是如此，需要在一些大的裝置上做實驗和進行訓練，學生多了以后，機時就會更緊張。所以，如果要擴招，高校先得想辦法把這些必要的條件配備好，避免因擴招而降低人才培養的質量。
同時，高校在擴招的時候也要考慮教師配置、學科優化等方面問題。高校可以將擴招作為契機完成專業調整和學科優化，例如有些學校將擴招的學生放在人工智能等專業，促進高校的新工科發展，滿足未來國民經濟發展的需求。
蔡榮根：部分高校因校園承載能力有限，在教學設施、師資隊伍規模、學生住宿、餐飲等方面已有壓力。我們正在利用中央專門針對“雙一流”高校建設的超長期特別國債完善教學設施，正在建設科創大樓和醫學本部教學基地，擬建3幢學生宿舍樓，以滿足擴招需求。
擴招也會給高校在師資方面帶來挑戰。去年，寧波大學接受浙江省教育廳本科教育教學審核評估時發現師資緊張問題。如果要擴招，我們還得招聘更多優秀教師，這勢必會增加辦學成本。現在，不少教育界人士在呼吁增加學費，以應對壓力。在寧波大學，我們也探討過學費調整與提高生均經費的話題。目前，浙江的大學生均經費較低，大家呼吁適當提高以改善辦學條件。盡管浙江經濟發達，一些家庭也愿意多投入，但考慮到公眾的獲得感和幸福感，浙江省相關部門尚未同意學費上漲。
我認為學費遲早都要漲一點，但漲多少目前尚無定論。目前，公辦和民辦高校每年學費差距都相當大。公辦高校每年學費約為5000～6000元，民辦高校每年學費則在2萬～3萬元，一些中外合辦大學甚至達到10萬元，差距顯著。因此，適當提高公辦大學的學費也會提高辦學質量，完善學校基礎設施，為學生提供更好的教學、生活條件。
擴招不會造成學科失衡，就業競爭將轉向“質量博弈”
《中國科學報》：從目前幾所高校的擴招信息看，擴大招生規模的專業都是一些熱門專業。你認為這一輪擴招是否有可能導致一些基礎學科、冷門專業被忽視，造成學科發展不均衡？
丁奎嶺：無論是從資源配套還是從學科發展的角度來看，新一輪擴招都是朝著讓學科布局更科學合理、人才隊伍建設更高效均衡的方向努力。隨著社會的進步、科技研究的深入，學科的動態調整幾乎是必然的，這是高等教育與時俱進、乘勢而上的必要之舉。
以上海交通大學為例，20世紀60年代，“老交大”因為“西遷”等因素，在上海就剩下與造船相關的專業。但造船不能只有“造船專業”，還需要有動力、機械、材料、電力、電子等專業，后來又逐步拓展出自動化、計算機等專業，學科和專業正是在這樣的需求驅動下不斷開枝散葉。而隨著輪船的自動化、智能化，傳統的輪機工程專業就需要優化和升級。
因此，專業的“熱冷”是隨著社會發展需要而不斷變化的。交叉學科或新興業態需要開展更多研究、擁有更多人才，在一段時間內成為熱門不足為奇。但所謂冷門專業，我們要辯證地看，一些基礎學科在學科發展布局中的地位是不可撼動的，必須在權重上予以適當調配。
丁建寧：學科專業優化調整是大勢所趨。高校在設置專業時，會密切關注社會和市場在人才需求方面的變化，形成多元化的人才培養機制。學校在人才培養方案的制定、課程設置以及培養環境的設計上，會明確基礎人才培養目標，有針對性地精準培養。
揚州大學從2023年開始全面修訂人才培養方案，今年將全部完成，以確保各專業教授的課程能夠更好地適應市場需求。在學科發展上，我們加大新興專業的建設力度，目前已停招23個老專業，同時面向基礎學科、交叉學科、新興學科等新增6個專業，并建設了20個“微專業”。
《中國科學報》：新一輪擴招是否會加劇高校畢業生就業競爭？
丁奎嶺：我認為不會。這一輪擴招主要是面向社會急需人才、新興業態人才缺口，有很強的針對性。我國現在人工智能人才缺口高達數百萬，而現有的科班出身的人工智能人才只有幾萬，這輪擴招反而有望在填補這類人才缺口上發揮作用。
丁建寧：新一輪擴容對就業不會產生太大影響。這次擴招的對象很明確，就是社會急需人才。具備相關才干的人多了之后，可能在一些搶手崗位上會有所競爭，但是對就業率影響不大。當然，這也提示我們要更精準地應社會發展之需來培養新型人才。
楊華勇：從理論上講，高校畢業生規模擴大在一定程度上會加劇就業競爭，但矛盾焦點已從“數量競爭”轉向“質量博弈”。未來的競爭更多體現在技能崗位適配度、空間區域流動性、跨界職業韌性等多個維度。建議要加強個體能力提升與制度創新的協同與融合，努力將這種就業競爭壓力轉化為產業升級的人才紅利。
面對擴招，選自己最熱愛的
《中國科學報》：新一輪擴招下，在選擇學校和專業方面，你對即將高考的青年學子有何建議？
丁奎嶺：如今學生在信息獲取、掌握方面的能力，已經遠遠超過我們那代人。我希望他們在選擇學校、專業方向上有自己的想法，少受家長和朋友的影響，勇敢地選擇自己最向往的學校，讀自己最喜歡的專業，做自己最熱愛的事情。我堅信這樣的人，未來一定能成才。
包信和：有志的青年學子還是要注重選擇自己真正喜歡的學校和專業，不要因為多考了1分或幾分，能夠上“更好的”學校，就放棄原本喜歡的學校或專業，即使錄取了，由于與自己的志趣不符，在未來學習中也可能出現問題。
楊華勇：首先建議還是要結合個人特長和興趣，瞄準產業發展趨勢，避免盲目追逐短期熱門專業，而是要選擇能支撐“終身學習迭代”的專業體系。其次，可以選擇具備學科集群優勢的院校專業，這些平臺整合了多領域資源，更注重培養復合型創新能力。此外，可以關注產學研融合方面有優勢的學校和專業，與頭部企業共建平臺基地或者有定向培養計劃的院校專業，更有利于提升學生的實踐能力和“實戰”競爭力。
丁建寧：選擇學校和專業都重要。如果你錯過了理想的學校，那就選擇一個符合國家未來需求、社會急需的專業，這類專業既有基礎學科的、交叉學科的，也有新興學科的。如果你選的專業不喜歡也沒關系，到了學校也有機會換專業。總之，只要你肯努力，未來就在你手中。
《中國科學報》(2025-03-10 第4版 兩會)本文鏈接：http://m.020gz.com.cn/news-8-2479-0.html本科生再增2萬？高校代表委員回應新一輪擴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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