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首次發(fā)布了重點真菌病原體清單,同時呼吁科研人員加大針對耐藥真菌藥物的研發(fā)。
那一年,王宗強結束了美國的博士后工作,成為中國藥科大學多靶標天然藥物全國重點實驗室的一名教授。
看到這份清單,王宗強心想,巧了,自己關注的問題與WHO的呼吁不謀而合,課題組不就正在進行這類藥物的開發(fā)嗎?
今年3月,王宗強回國后的首項研究正式揭曉了。他與團隊聯(lián)合山東大學藥學院尚卓教授,發(fā)現(xiàn)了首個靶向真菌細胞膜磷脂的抗生素Mandimycin,為臨床治療耐藥真菌感染提供突破性方案。相關研究成果近日發(fā)表于《自然》。
提到Mandimycin的殺菌能力,王宗強難掩興奮:“我們實驗后發(fā)現(xiàn),這個藥對WHO清單中的19種真菌幾乎都有效。”
突破“無藥可用”的瓶頸
我們生活中常見的真菌感染,例如濕疹和腳氣,并不會給健康帶來嚴重的危害。具有致命危險的,是侵襲性真菌感染。這類感染中,病原真菌侵入人體的組織或者血液,或引發(fā)身體炎癥,或導致組織損傷。
“通常,免疫力低下的腫瘤患者、器官移植患者,尤其是剛做過手術還在ICU的患者,他們患侵襲性真菌感染的風險會非常大”。論文通訊作者王宗強解釋,隨著各類藥物的頻繁使用,大量病菌擁有了對抗生素的耐藥性,甚至對多種抗生素都‘免疫’了。
所以,患者一旦感染侵襲性的多重耐藥真菌,很多情況下無藥可用,病死率高達30%至80%。
王宗強告訴《中國科學報》,目前在臨床上,用于治療侵襲性真菌感染的最后一道防線,是兩性霉素B,這一1957年研制的高效抗生素。近年,也已有侵襲性真菌產(chǎn)生了對兩性霉素B的耐藥性。
因此,臨床上對于新藥的需求十分迫切。
在這樣的背景下,王宗強2022年回到了碩博期間的母校中國藥科大學,成為抗感染微生物藥物課題組的負責人。他要做的,就是發(fā)現(xiàn)能抵抗多重耐藥真菌的新藥。
真菌擁有了多重耐藥性,意味著過去抗生素殺菌的“戰(zhàn)術”已經(jīng)不管用了。想要擊潰耐藥的真菌病原體,就需要挖掘擁有新戰(zhàn)術的抗生素。理想中,這樣的候選藥需要與傳統(tǒng)抗生素作用機制不同、有不同的作用靶點。
臨床使用的抗生素大多源于微生物的次級代謝物。“然而,好的菌和高效的抗生素已經(jīng)通過活性篩選技術挖掘得差不多,大家很難再找到全新的抗生素。”王宗強解釋。
對于耐藥真菌的感染,患者真的無藥可用了嗎?
面對這樣的瓶頸,王宗強提出了“逆向進化理論”,他認為,自然界中的微生物經(jīng)過了上億年的競爭與進化,既然耐藥真菌廣泛存在,那細菌可能也已進化出攻克耐藥性真菌的新戰(zhàn)術。如果能找到這種用于編碼優(yōu)勢抗生素的基因簇,就有望發(fā)現(xiàn)新藥,在臨床對抗耐藥性真菌。
基于這樣的假設,團隊最終從微生物基因組信息中,挖掘并合成了作用機制獨特的抗生素Mandimycin。
和傳統(tǒng)抗生素“像又不太像”的候選藥
關于挖掘、篩選Mandimycin的過程,肯塔基大學藥學院的研究人員、《自然》同步上線評論文章的作者Arun Maji這樣解釋:“研究團隊仿佛‘黑’進了全球細菌軍事中央指揮部,把20 億年的細菌文件按時間順序排列,檢索了一個標有‘絕密武器’的文件,其中就包含制造Mandimycin的‘說明書’。”
具體來說,為了尋找具有潛力的抗生素,王宗強團隊首先鎖定了可能存在“逆向進化”的放線菌。瞄準放線菌是因為,臨床上許多具有廣譜強效殺菌能力的多烯類抗生素,例如兩性霉素B,正是放線菌的次級代謝產(chǎn)物。
下一步,團隊自主構建了包含31.6萬株微生物基因組數(shù)據(jù)庫。王宗強期待從中看到與編碼傳統(tǒng)多烯類抗生素“像又不太像”的基因。
什么是像又不太像?王宗強解釋,“以它編碼的抗生素既要保留多烯類抗生素強效的殺菌‘本色’,又要有獨特的作用機制,才可能有抗耐藥的效果。”
團隊進一步打造了生物信息數(shù)據(jù)挖掘平臺,從178 萬條基因簇中,鎖定了一條在系統(tǒng)發(fā)育樹上獨特且過去未被發(fā)現(xiàn)的進化分支。其中或許就包含合成獨特的抗生素的DNA序列。
順著基因數(shù)據(jù)找到其對應的放線菌菌種,團隊進一步培養(yǎng)出菌種的次級代謝產(chǎn)物。就這樣,多烯類家族中誕生了一個新的抗生素,Mandimycin。
王宗強解釋,傳統(tǒng)多烯類抗生素的殺菌“戰(zhàn)術”是,通過靶向真菌的麥角甾醇殺死病原菌。出乎意料的是,Mandimycin只靶向真菌細胞膜結構的主要成分,磷脂。
而這是一種過去聞所未聞的靶向機制。
團隊發(fā)現(xiàn),Mandimycin與病原菌的磷脂結合后,會導致細胞膜滲透性增大,細胞的重要離子(如鉀離子)就會外排,最終使得病原菌細胞塌陷、死亡。
這樣一來,在病原菌對靶向麥角甾醇的傳統(tǒng)戰(zhàn)術免疫的情況下,靶向磷脂分子的Mandimycin就能出奇制勝。
王宗強透露,“不光我們很驚訝,審稿人都不相信,多烯類抗生素向來與麥角甾醇結合,Mandimycin怎么會是個例外?還讓我們通過更多實驗去驗證、解釋。我們也確實交出了讓審稿人信服的實驗結果。”
原來,一個特殊的分子結構是關鍵。
團隊進一步探究發(fā)現(xiàn),與已知多烯類抗生素相比,Mandimycin多出兩個糖基配體。在被敲除雙糖基配體后,不完整的Mandimycin露出了“本色”,和家族中其他抗生素一樣僅與麥角甾醇結合。重新加上糖基配體后,Mandimycin又轉回特異性靶向磷脂的戰(zhàn)術。
Mandimycin與家族中其他抗生素“像又不太像”,這完美符合王宗強的期待。
繼續(xù)挖掘耐藥菌的“克星”
Mandimycin的橫空出世,打破了人們近60年對于多烯類抗生素靶向機制的認知。那么,Mandimycin的具體效果怎么樣,可以給治療耐藥真菌的侵襲性感染帶來希望嗎?
為檢驗Mandimycin的殺菌能力,團隊建立了多種小鼠感染模型,包括全身、軟組織和皮膚相關感染,以及體外感染模型。
動物實驗結果表明,Mandimycin 對于眾多病原菌都有極強的殺傷力。無論是WHO 清單中的念珠菌、新型隱球菌、曲霉菌等,還是其他對唑類、棘白菌素、兩性霉素B抗生素耐藥的病原菌,Mandimycin都可謂是它們的“克星”。
當然,一個新的抗生素想要投入臨床使用,僅有強效廣譜的殺菌能力可不夠,還需要通過一系列毒理測試、有好的成藥性。
王宗強表示,在相同實驗條件下,Mandimycin帶來的腎毒性和溶血性較兩性霉素B顯著降低。
此外,令他驚喜的是,Mandimycin的水溶性極高,是兩性霉素B的9700倍。“這意味著,無論是口服還是靜脈注射,Mandimycin的起效都會很迅速。”
審稿人也毫不吝嗇稱贊:“這個新穎的候選藥是令人振奮的,未來將對侵襲性真菌感染的病人發(fā)揮重要作用。”
下一步,團隊會繼續(xù)深入探究Mandimycin與磷脂分子結合模型以及其選擇性,全面評估臨床安全性與有效性。
王宗強期待在不遠的將來,這一具有潛力的候選藥能實現(xiàn)治療患者的使命。“現(xiàn)在,Mandimycin中文名叫做曼迪霉素。等它走到臨床使用那一步,也會擁有一個商品名。”
團隊利用系統(tǒng)發(fā)育指導的天然產(chǎn)物發(fā)現(xiàn)策略,基于“逆向進化”理論突破新藥物發(fā)現(xiàn)的瓶頸,給了王宗強極大地鼓舞。他相信,微生物中還有許多尚未被挖掘的、可以用于合成抗生素的未知成分。
在取得階段性成果的同時,團隊沒有停下探索未知的腳步。
他們啟動了全球藥用放線菌的分離測序計劃,希望通過國際合作,從全球不同地方收集更多放線菌土壤樣本,利用生物信息學技術,進一步挖掘微生物中有藥用價值的“暗物質”,繼續(xù)尋找致死率高耐藥菌的“克星”。
相關論文信息:https://doi.org/10.1038/s41586-025-086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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